10篇范文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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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某某结

今年的丁某某似乎开得格外茂盛,城里城外,都是一样。城里街旁,尘土纷嚣之间,忽然呈现出两片雪白,顿使人眼前一亮,再仔细看,才知是两行丁某某花。有的宅院探出半树银某某,星星般的小花缀满树头,从墙上窥着行人,惹得人走过了还要回头望。

城外校园里丁某某更多。最好的是图书馆北面的丁某某三角地,种有十数棵白丁某某和紫丁某某。月光下白的潇洒,紫的朦胧。还有淡淡的幽雅的甜香,非桂非兰,在夜色中也能让人分辨出,这是丁某某。

在我断续住了近二十年的斗室外,有三棵白丁某某。每到春来,伏案时抬头便见檐前积雪。雪色映进窗来,香气直透毫端。人也似乎轻灵得多,不那样浑浊笨拙了。从外面回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也是那一片莹白,白下面透出参差的绿,然后才见那两扇红窗。我经历过的春光,几乎都是和这几株丁某某联系在一起的。那十字小丁某某,那样小,却不显得单薄。许多小花形成一簇,许多簇花开满一树,遮掩着我的窗,照耀着我的文思和梦想。

古人词云:“芭蕉不展丁某某结”“丁某某空结雨中愁”。在细雨迷蒙中,着了水滴的丁某某格外妖媚。花墙边两株紫色的,如同印象派的画,线条模糊了,直向窗前的莹白渗过来,让人觉得,丁某某确实该和微雨连在一起。

只是赏过这么多年的丁某某,却一直不解,何以古人发明了丁某某结的说法。今年的一次春雨,久立窗前,望着斜伸过来的丁某某枝条上一柄花蕾,小小的花苞,圆圆的,鼓鼓的,恰如衣襟上的盘花扣。我才恍然,果然是丁某某结。

丁某某结,这三个字给人许多想象。再联想到那些,真觉得她们负担着解不开的愁怨了。每个人一辈子都有许多不顺心的事,一件完了一件又来。所以丁某某结年年都有。结,是解不完的生中的问题也是解不完的,不然,岂不太平淡无味了吗?

小成.文后一直搁置,转眼春光已逝。要看XX丁某某,须待来年了。来年又有新的结待人去解——谁知道是否解得开呢?

窗帘

人不怕挤。尽管摩肩接踵,大家也挤不到一处。像壳里的仁,各自各。像太阳光里飞舞的轻尘,各自各。凭你多热闹的地方,窗对着窗。各自人家,彼此不相干。只要挂上一个窗帘,只要拉过那薄薄一层,便把别人家隔离在千万里以外了。隔离,不是断绝。窗帘并不堵没窗户,只在彼此间增加些距离——欺哄人招引人的距离。窗帘并不盖没窗户,只隐约遮掩——多么引诱挑逗的遮掩!所以,赤裸裸的窗口不引人注意,而一角掀动的窗帘,惹人窥探猜测,生出无限兴趣。

赤裸裸,可以表示天真朴素。不过,如把天真朴素做了窗帘的质料,做了窗帘的颜色,一个洁白素净的帘子,堆叠着透明的软纱,在风里飘曳,这种朴素,只怕比五颜六色更富有魅力,认真要赤裸裸不加遮饰,除非有希腊神像那样完美的身体,有天使般纯洁的灵魂。倍根(Bacon)说过:“赤裸裸是不体面的;不论是赤露的身体,或赤露的心。”人从乐园里驱逐出来的时候,已经体味到这句话了。所以赤裸裸的真实总需要些掩饰。白昼的阳光,无情地照彻了人间万物,不能留下些幽暗让人迷惑,让人梦想,让人希望。如果没有轻云薄雾把日光筛漏出五色霞彩来,天空该多么单调枯燥!

隐约模糊中,才容许你做梦和想象。距离增添了神秘。看不见边际,变为没边没际的遥远与辽阔。云雾中的山水,暗夜的星辰,希望中的未来,高超的理想,仰慕的名人,心许的“相知”,——隔着窗帘,惝`3迷离,可以产生无限美妙的想象。如果你嫌恶窗帘的间隔,冒冒失失闯进门、闯到窗帘后面去看个究竟,赤裸裸的真实只怕并不经看。

像丁某某(Tennyson)诗里的“夏洛特女郎”(TheLadyofShalott),看厌了镜中反映的世界,三步跑到窗前,望一望真实世界。她的镜子立即破裂成两半,她毁灭了以前快乐而无知的自己。   人家挂着窗帘呢,别去窥望。宁可自己也挂上一个,华丽的也好,朴素的也好。如果你不屑挂,或懒得挂,不妨就敞着个赤裸裸的窗口。不过,你总得尊重别人家的窗帘。

我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感觉到窒闷,便起来到廊上去呼吸寒夜的空气。   

夜是漆黑的一片,在我的脚下仿佛横着沉睡的大海,但是渐渐地像浪花似地浮起来灰白色的马路。然后夜的黑色逐渐减淡。哪里是山,哪里是房屋,哪里是菜园,我终于分辨出来了。   

在右边,傍山建筑的几处平房里射出来几点灯光,它们给我扫淡了黑暗的颜色。   

我望着这些灯,灯山带着昏黄色,似乎还在寒气的袭击中微微颤抖。有一两次我以为灯会灭了。但是一转眼昏黄色的光又在前面亮起来。这些深夜还燃着的灯,它们(似乎只有它们)默默地在散布一点点的光和热,不仅给我,而且还给那些寒夜里不能睡眠的人,和那些这时候还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路人。

是的,那边不是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吗?谁从城里走回乡下来了?过了一会儿,一个黑暗在我眼前晃一下。影子走得极快,好像在跑,又像在溜,我了解这个人急忙赶回家去的心情。那么,我想,在这个人的眼里、心上,前面那些灯光会显得是更明亮、更温暖吧。   

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就是那一点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扑灭的灯光也可以鼓舞我多走一段长长的路。大片的飞雪飘打在我的脸上,我的皮鞋不时陷在泥泞的土路中,风几次要把我摔倒在污泥里。我似乎走进了一个迷阵,永远找不到出口,看不见路的尽头。

但是我始终挺起身子向前迈步,因为我看见了一点豆大的灯光。灯光,不管是哪个人家的灯光,都可以给行人——甚至像我这样的一个异乡人——指路。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的生活中有过了好些大的变化。

现在我站在廊上望山脚的灯光,那灯光跟好些年前的灯光不是同样的么?我看不出一点分别!为什么?我现在不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楼房前面的廊上么?我并没有在雨中摸夜路。但是看见灯光,我却忽然感到安慰,得到鼓舞。难道是我的心在黑夜里徘徊;它被噩梦引入了迷阵,到这时才找到归路??

我对自己的这个疑问不能够给一个确定的回答。但是我知道我的心渐渐地安定了,呼吸也畅快了许多。我应该感谢这些我不知道姓名的人家的灯光。他们点灯不是为我,在他们的梦寐中也不会出现我的影子。但是我的心仍然得到了益处。我爱这样的灯光。几盏灯甚或一盏灯的微光固然不能照彻黑暗,可是它也会给寒夜里一些不眠的人带来一点勇气,一点温暖。   

孤寂的海上的灯塔挽救了许多船只的沉没,任何航行的船只都可以得到那灯光的指引。哈里希岛上的姐姐为着弟弟点在窗前的长夜孤灯,虽然不曾唤回那个航海远去的弟弟,可是不少捕鱼归来的邻人都得到了它的帮助。   

再回溯到远古的年代去。古希腊女教土希洛点燃的火炬照亮了每夜泅过海峡来的利安得尔的眼睛。有一个夜晚暴风雨把火炬弄灭了,让那个勇敢的情人溺死在海里。但是熊熊的火光至今还隐约地亮在我们的眼前,似乎那火炬并没有跟着殉情的古美人永沉海底。   

这些光都不是为我燃着的,可是连我也分到了它们的一点恩泽——一点光,一点热。光驱散了我心灵里的黑暗,热促成它的发育。一个朋友说:“我们不是单靠吃米活着,”我自然也是如此。我的心常常在黑暗的海上飘浮,要不是得着灯光的指引,它有一天也会永沉海底。   

我想起了另一位友人的故事:他怀着满心难治的伤痛和必死之心,投到江南的一条河里。到了水中,他听见一声叫喊(“救人啊!”),看见一点灯光,模糊中他还听见一阵喧闹,以后便失去知觉。醒过来时他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家中,桌上一盏油灯,眼前几张诚恳、亲切的脸。   

“这人间毕竟还有温暖,”他感激地想着,从此他改变了生活态度。“绝望”没有了,“悲观”消失了,他成了一个热爱生命的积极的人。这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我最近还见到这位朋友。那一点灯光居然鼓舞一个出门求死的人多活了这许多年,而且使他到到现在还活得健壮。我没有跟他重谈起灯光的话。但是我想,那一点微光一定还在他的心灵中摇晃。   

在这人间,灯光是不会灭的——我想着,想着,不觉对着山那边微笑了。

读山

在城里待得一久,身子疲倦,心也疲倦了。回一次老家,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去想,懒懒散散地乐得清静几天。家里人都忙着他们的营生,我便往河上钓几尾鱼了,往田畦里拔几棵菜了,然后空着无事,就坐在窗前看起山来。

山于我是有缘的。但我十分遗憾,从小长在山里,竟为什么没对山有过多少留意?如今半辈子行将而去了,才突然觉得山是这般活泼泼的新鲜。每天都看着,每天都会看出点内容;久而久之,好像面对着一本书,读得有滋有味了。

其实这山来得平常,出门百步,便可嶼着那道崖缝夹出的细水,直嗓子喊出一声,又可叩得石壁上一片嗡嗡回音。太黑乱,太粗笨了,混混沌沌的,无非是崛起的一堆石头;石上有土,土上长树。树一岁一枯荣,它却不显出再高,也不觉得缩小;早晚一推窗子,黑兀兀地就在面前,午后四点,它便将日光逼走,阴影铺了整个村子。但我却不觉得压抑,我说它是憨小子,憨得可恼,更憨得可爱。这么再看看,果然就看出了动人处,那阳面,阴面,一沟,一梁,缓缓陡陡,起起伏伏,似乎是一条偌大的虫,蠕蠕地从远方运动而来了,蓦然就在那里停下,骤然一个节奏的凝固。这个发现,使我大惊,才明白:混混沌沌,原来是在表现着大智;强劲的骚动正寓于悄悄地静寂里啊!

有趣的是山上的路那么乱,而且没有一条直着,常常就莫名其妙地岔开,或者干脆断去了。山上啃草的羊羔总是迷了方向,在石某某,树里,时隐时现。我终未解,那短短的弯路,看得见它的两头,为什么总感觉不到尽头呢?如果将那弯线儿拉直,或许长了,那一定却是感觉短了呢,因为城里的大街,就给人这种效果。

我早早晚晚是要看一阵山上的云雾的:陡然间,那雾就起身了,一团一团,先是那么翻滚,似乎是在滚着雪球。滚着滚着,满世界都白茫茫一片了,偶尔就露出山顶,林木漾漾地细腻了,温柔了,脉脉地有着情味。接着山根也出来了。但山腰,还是白的,白得空空的。正感叹着,一眨眼,云雾却倏忽散去,从此不知消失在哪里了。

如果是早晨,起来看天的四脚高悬,便等着看太阳出来,山顶就腐蚀了一层红色,折射过山梁,光就有了棱角,谷沟里的石石木木,全然淡化去了,隐隐透出轮廓,倏忽又不复存在,如梦幻一般。完全的光明和完全的黑暗竟是一样看不清任何东西,使我久久陷入迷惘,至今大惑不解。

看得清的,要算是下雨天了。自然那雨来得不要太猛,雨扯细线,就如从丝帘里看过去,山就显得妩妩媚媚。渐渐黑黝起来,黑是泼墨地黑,白却白得光亮,那石的阳某某,云的深处,天的阔处,树头的虚灵处……一时觉得山是个莹透物了,似乎可以看穿山的那边,有蓄着水的花冠在摇曳,有一只兔子水淋淋地喘着气……很快雨要停了,天朗朗开来,山就像一个点着的灯笼,凸凸凹凹,深深浅浅,就看得清楚:远处是铁青的,中间是黑灰的,近处是碧绿的,看得见的那石头上,一身的苔衣,茸茸的发软发腻,小草在铮泠泠挺着,每一片叶子,像长着一颗眼珠,亮亮地闪光。这时候,漫天的鸟如撕碎的纸片般自由,一朵淡淡的云飘在山尖上空,数它安详。

丑石

我常常遗憾我家门前的那块丑石呢:它黑黝黝地卧在那里,牛似的模样;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在这 ,多时把它搬走吧。于是,伯父家盖房,想以它垒山墙,但苦于它极不规则,没棱角儿,也没平面儿;用錾破开吧,又懒得花那么大气力,因为河滩并不甚远,随便去掮一块回来,哪一块也比它强。房盖起来,压铺台阶,伯父也没有看上它。有一年,来了一个石匠,为我家洗一台石某某,奶奶又说:用这块丑石吧,省得从远处搬动。石匠看了看,摇着头,嫌它石质太细,也不采用。

它不像汉XX那样的细腻,可以凿下刻字雕花,也不像大青石那样的光滑,可以供来浣纱捶布;它静静地卧在那里,院边的XX没有庇覆它,花儿也不再在它身边生长。荒草便繁衍出来,枝蔓上下,慢慢地,竟锈上了绿苔、黑斑。我们这些做孩子的,也讨厌起它来,曾合伙要搬走它,但力气又不足;虽时时咒骂它,嫌弃它,也无可奈何,只好任它留在那里去了。

稍稍能安慰我们的,是在那石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凹儿,雨天就盛满了水。常常雨过三天了,地上已经干燥,那石凹里水儿还有,鸡儿便去那里渴饮。每每到了十五的夜晚,我们盼着满月出来,就爬到其上,翘望天边;奶奶总是要骂的,害怕我们摔下来。果然那一次就摔了下来,磕破了我的膝盖呢。

人都骂它是丑石,它真是丑得不能再丑的丑石了。

终有一日,村子里来了一个天文学家。他在我家门前路过,突然发现了这块石头,眼光立即就拉直了。他再没有走去,就住了下来;以后又来了好些人,说这是一块陨石,从天上落下来已经有二三百年了,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不久便来了车,小心翼翼地将它运走了。

这使我们都很惊奇!这又怪又丑的石头,原来是天上的呢!它补过天,在天上发过热,闪过光,我们的先祖或许仰望过它,它给了他们光明,向往,憧憬;而它落下来了,在污土里,荒草里,一躺就是几百年了?!

奶奶说:“真看不出!它那么不一般,却怎么连墙也垒不成,台阶也垒不成呢?”

“它是太丑了。”天文学家说。

“真的,是太丑了。”

“可这正是它的美!”天文学家说,“它是以丑为美的。”

“以丑为美?”

“以丑为美?”

奶奶脸红了,我也脸红了。

我感到自己的可耻,也感到了丑石的伟大;我甚至怨恨它这么多年竟会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而我又立即深深地感到它那种不屈于误解的寂寞的生存的伟大。

母鸡

我一向讨厌母鸡。听吧.它由前院嘎嘎到后院,由后院嘎嘎到前院,没完没了,并且没有什么理由,讨厌!有的时候,它不这样乱叫,可是细声细气的,有什么心事似的,颤颤巍巍的,顺着墙根,或沿着田某某,那么扯长了声如怨如诉,使人心中立刻结起了个小疙瘩来。

它永远不反抗公鸡。可是,有时候却欺侮那最忠厚的鸭子。更可恶的是,遇到另一只母鸡的时候,它会下毒手,乘其不备,狠狠地咬一口,咬下一撮儿毛来。

到下蛋的时候,它差不多是发了狂,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它这点成绩,就是聋子也会被吵得受不了。

可是,现在我改变了心思,我看见一只孵出一群小雏鸡的母鸡。

不论是在院里,还是在院外,它总是挺着脖儿,表示出世界上并没有可怕的东西。一个鸟儿飞过,或是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它立刻警戒起来:歪着头听,挺着身预备作战;看看前,看看后,咕咕地警告鸡雏要马上集合到它身边来!

发现了一点可吃的东西,它就咕咕地紧叫,啄一啄那个东西,马上便放下,叫它的儿女吃。结果,每一只鸡雏的肚子都圆圆地下垂,像刚装了一两个汤圆儿似的,它自己却削瘦了许多。假若有别的大鸡来抢食,它一定出击,把它们赶出老远,连大公鸡也怕它三分。

它教给鸡雏们啄食,掘地,用土洗澡,一天不知教多少次。它还半蹲着,让它们挤在它的翅下、胸下,得一点儿温暖。它若伏在地上,鸡雏们有的便爬到它的背上,啄它的头或别的地方,它一声也不哼。

在夜间若有什么动静,它便放声啼叫,顶尖锐,顶凄惨,无论多么贪睡的人都得起来看看,是不是有了黄鼠狼。

它负责、慈爱、勇敢、辛苦,因为它有了一群鸡雏。它伟大,因为它是鸡母亲。一个母亲必定就是一位英雄。

我不敢再讨厌母鸡了。

我老家的门前,有棵老槐树,在一个风雨夜里,被雷电击折了。家里来信说:它死的很惨,是拦腰断的,又都裂开四块,只有锯下来,什幺也不能做,劈成木材烧罢了。我听了,很是伤感。

后来,我回乡去,不能不去看它了。

这棵老槐,打我记事起,它就在门前站着,似乎一直不见长,便是那么的粗,那么的高。我们做孩子的,是日日夜夜恋着它,在那里荡秋千,抓石子,踢毽子,快活得要死。冬天,世上什么都光秃秃的了,老槐也变得赤裸,鸟儿却来报答它,落得满枝满梢。立时,一个鸟儿,是一片树叶;一片树叶,是一个鸣叫的音符:寂寞的冬夭里,老槐就是竖起的一首歌子了。于是,它们飞来了,我们就听着这冬天的歌,喜欢的跑出屋来,在严寒里大呼大叫。

如今我回开了,离开了老槐十多年的游子回来了。一站在村口,就急切切看那老槐,果然,不见了它。进了院门,我立即就看见那老槐了,劈成碎片,乱七八糟地散堆在那里,白花花的刺眼,心里不禁抽搐起来。我大声责问家里人,说它那么高的身架,那么大的气魄,骤然之间,怎么就在这天地空间里消失了呢?!如今.我幼年过去了,以老槐慰藉的回忆也不能再做了,留给我的,就是那一个刺眼痛心的村柱吗?!我再也硬不起心肠看这一场沧桑的残酷,蕴藏着一腔对老槐的柔情,全然化作泪水流下来了。

夜里,我无论如何都睡不车着,走了出来,又不知身要走到何处,就呆呆地坐在了树桩上。树桩筐筛般大,磨盘样圆,在月下泛着白光,可怜它没有被刨了根去。那桩四边的皮层里,又抽出了一圈儿细细的小小的嫩枝,极端地长上来,高的已经盈尺,矮的也有半寸了。

小儿从屋里出来,摇摇摆摆的终伏在我的腿上,看着我的眼,说:

“爸爸,树没有了。”

“没有了。”

“爸爸也想槐树吗?”

我突然感到孩子的可怜了。我的小儿出生后一直留在老家,在这槐树下爬大,可他的幸福、快乐并没有尽然就霎时消失了。

“爸爸,”小儿突然说,“我好像又听到那树叶在响,是水一样的声音呢。”

唉,这孩子,为什么偏偏要这样说呢?是水一样的声音,这我是听过的,可是如今,水在哪儿呢?

“爸爸,水还在呢!”,小儿又惊呼起来,“你瞧,这树桩不是一口泉吗?”

我转过身来,向那树桩看去,一下子使我惊异不已了:啊,真是一口泉呢!那白白的木质,分明是月光下的水影,一圈儿一圈儿的年轮,不正是泉水绽出的涟漪吗?我的小儿,多么可爱的小儿,他竟发现了泉。我要感谢他,他真有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一样的伟大!

“泉!”生命的泉!”我激动起来了,紧紧抱住了我的小儿,想这大千世界,竟有这么多出奇,原来一棵树就是一条竖起的河,雷电可以击折河身,却毁不了它的泉眼,它日日夜夜生动,永不枯竭,那纵横蔓延在地下的每一根每一行,该是那一条一道的水源了!

我有些不能自已了。月光下,一眼一眼看着那树柱皮层里抽上来的嫩枝,是那么的精神,

一片片的小叶绽了开来,绿得鲜蛘的,深深的:这绿的结晶,生命的精灵,莫非就是从泉里溅起的一道道水柱吗?那锯齿一般的叶峰上的露珠,莫非是水溅起时的泡沫吗?哦,一个泡沫里都有了一个小小的月亮,灿灿地,在这夜里摇曳开光辉了。

“爸爸,这嫩枝儿能长大吗?”

“能的。”我肯定地说。

我说完了,我们就再没有言语,静止地坐在树桩的泉边,谛听着在空中溅起的生命的水声。

落叶

窗外,有一棵法桐,样子并不大的。春天的日子里,它长满了叶子。枝根的,绿得深,枝梢的,绿得浅;

虽然对列相间而生,一片和一片不相同,姿态也各有别。没风的时候,显得很XX,娇嫩而端庄的模样。一早一晚的斜风里,叶子就活动起来,天幕的衬托下,看得见那叶背面了了的绿的脉络,像无数的彩蝴蝶落在那里,翩翩起舞;又像一位少妇,丰姿绰约的,作一个妩媚的笑。

我常常坐在窗里看它,感到温柔和美好。我甚至十分嫉妒那住在枝间的鸟夫妻,它们停在叶下欢唱,是它们给法桐带来了绿的欢乐呢,还是绿的欢乐使它们产生了歌声的清妙?

法桐的欢乐,一直要延长一个夏天。我总想,那鼓满着憧憬的叶子,一定要长大如蒲扇的,但到了深秋,叶子并不再长,反要一片一片落去。法桐就削瘦起来,寒伧起来。变得赤裸裸的,唯有些嶙峋的骨。而且亦都僵硬,不再柔软婀娜,用手一折,就一节一节地断了下来。

我觉得这很残酷,特意要去树下拣一片落叶,保留起来,以作往昔的回忆。想:可怜的法桐,是谁给了你生命,让你这般长在土地上?既然给了你这一身绿的欢乐,为什么偏偏又要一片一片收去呢!

来年的春上,法桐又长满了叶子,依然是浅绿的好,深绿的也好。我将历年收留的落叶拿出来,和这新叶比较,叶的轮廓是一样的。喔,叶子,你们认识吗,知道这一片是那一片的代替吗?或许就从一个叶柄眼里长上来,凋落的曾经那么悠悠地欢乐过,欢乐的也将要寂寂地凋落去。

然而,它们并不悲伤,欢乐时须尽欢乐;如此而已,法桐竟一年大出一年,长过了窗台 内容过长,仅展示头部和尾部部分文字预览,全文请查看图片预览。 给人悲苦。诗人哈代在一首诗里说,他在圣诞的前夕,炉里燃着熊熊的火,满室生春,桌上摆着丰盛的筵席,准备着过一个普天同庆的夜晚,蓦然看见在窗外一片美丽的雪景当中,有一只小鸟踞嶱缩缩的在寒枝的梢头踞立,正在啄食一颗残余的僵冻的果儿,禁不住那料峭的寒风,栽倒地上死了,滚成一个雪团!诗人感喟曰:“鸟!你连这一个快乐的夜晚都不给我!”我也有过一次类似经验,在东北的一间双重玻璃窗的屋里。忽然看见枝头有一只麻雀,战栗地跳动抖擞着,在啄食一块干枯的叶子。但是我发见那麻雀的羽毛特别的长,而且是蓬松戟张着的:像是披着一件蓑衣,立刻使人联想到那垃圾堆上的大群褴褛而臃肿的人,那形容是一模一样的。那孤苦伶仃的麻雀,也就不暇令人哀了。

自从离开四川以后,不再容易看见那样多型类的鸟的跳荡,也不再容易听到那样悦耳的鸟鸣。只是清早遇到烟突冒烟的时候,一群麻雀挤在檐下的烟突旁边取暖,隔着窗纸有时还能看见伏在窗棂上的雀儿的映影。喜鹊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带哨子的鸽子也很少看见在天空打旋。黄昏时偶尔还听见寒鸦在古木上鼓噪,入夜也还能听见那像哭又像笑的鸱枭的怪叫。再令人触目的就是那些偶然一见的囚在笼里的小鸟儿了,但是我不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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